乔春野跟随魏老师开小灶，补习落下的课程，一学就是两小时，到家比平时更晚。她推开门，发现乔冰珊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在客厅读书，而是穿着睡衣仰躺在沙发上，一只手顺着沙发边沿垂落，指尖刚好沾上地面。

客厅只开了一盏夜灯，灯光昏黄，将她的脸色映衬得格外苍白，没有一丝血色。乔春野被她吓到，不禁尖叫出声：“啊——”

乔冰珊听到声音，歪过头，目光与来人相触，愣了一下，不大情愿地坐起身：“你回来了。”

“原来你没事啊，”乔春野松了口气，迎上前去，发现对方的神情透着疲惫，全然没有平日里的威严，仿佛变成了陌生人，她小心翼翼地问，“……你还好吧？”

乔冰珊抬起头看了她一眼，起身要走。

乔春野追上去，冲着她的背影喊道：“我觉得你没错！你努力拯救布丁的命，虽然失败了，但是谁也不能怪你，又不是你的问题，只是……只是它运气不好罢了。”

乔冰珊怔了片刻，从走廊另一端回过头：“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。”

“……你后悔了吗？”

“叫我如何不后悔？”

乔春野攥紧拳头：“你没有做错，错的是布丁主人，他们扭曲事实、捏造录音，想方设法抹黑你，我去跟他们吵……”

“够了！”乔冰珊提高声音打断她的话，“这件事到此为止，你专心学习，大人的事不用你管。”

“我……”乔春野无言以对，“我想帮你！”

“不需要。”

四目相对，乔冰珊很快把视线移开，不再直视对方的眼睛。

她确实感到后悔，她后悔自己不该冲动行事，竟被一个小孩子莽撞的情绪所感染，枉顾旁人劝阻，草率地做了决定。

乔春野的到来确实改变了她，也使她深陷泥潭，难以脱身。

她甚至想要回到过去，回到乔春野闯进她的生活之前，平淡犹如死水般的日子。

她害怕这些念头泄露，于是仓皇地逃回自己的房间，紧紧关起了门。

那一晚，两人共处同一屋檐，却再也没有打过照面。

*

第二天，总部调查组来到医院取证。

组长樊勇是瑞德集团医疗服务事业群的副总裁，年过半百，不苟言笑，随行的下属共有三名，一名是公关部部长，另外两名也都有领导头衔，足可以看出总部对这次事件的重视。

调查组对乔冰珊进行了巨细无遗的盘问，而后便来到手术室，反复检查当天的仪器记录，甚至调出监控录像比对。乔冰珊只能站在一旁，除了回答问题之外，没有任何申辩的机会。

瑞德集团的官方公告发布之后，将矛头直指“肇事医生”，甚至公布了她的姓名，网上的舆论进一步发酵扩散，短短一天之内，她的学历和工作经历都被扒出来，一些声称是医院顾客的用户，在评论区对她品头论足，说她脾气差，服务态度恶劣，性情顽固，从不听取别人的意见。就连她的性别和年龄也成了原罪——“女人过了三十还不结婚，性格能好才怪。”

至于她的行医水平，也被摆上台面议论，由于她接手的手术难度偏高，成功率数据并不理想，这也成了外行人攻击她的理由——“这种水平算哪门子名医，你们瑞德是没有人才了吗？”

调查尚未水落石出，流言蜚语却恣意滋生。来自陌生人的恶言恶语化作尖刺，从四面八方刺进乔冰珊的心。

整整一天，她的情绪都很低落。

黄昏时分，她的诊室里来了一位意料外的客人。

她看到于鸿运的脸出现在面前，当即露出诧色：“于老师，你不用上课么？”

于鸿运把自家猫咪从包里取出，放上诊台：“今天下午我没课，我带大圣来看病。”

她低头看了一眼，不假思索地问：“什么症状？”

于鸿运倒愣住了：“呃，就是……这几天它总是挠自己的脖子，我担心是有寄生虫，或者虱子什么的。”

橘猫早就熟悉这个房间的环境，毫不客气地打了个哈欠，趴在听诊器旁继续呼呼大睡。

乔冰珊把视线移到橘猫主人的身上：“我还在接受调查，你去挂其他医生的号吧。”

于鸿运想也没想就说：“调查组已经走了，听说他们也没找到对你不利的证据，你不用太担心。”

乔冰珊看着他：“你真的是来看病的吗？”

于鸿运沉默片刻，终于摇摇头：“是来看你的。”

“我不是回复了你的信息么？”

“如果我们两个调换，出了这么大的事，你仅凭几个字的回复就能放心么？”

这次轮到乔冰珊陷入沉默，半晌过后，她终于开口说：“但你来找我也没有用，现在除了等待调查结果澄清事实，没有别的办法。”

于鸿运摇摇头：“有办法，我发了澄清帖，我还让学生们不要随便议论，尤其不该相信网上侵犯隐私的恶意报道。虽然我的力量很渺小，但总好过没有。”

乔冰珊不禁露出诧色：“你不必为了我……”

于鸿运还是摇头：“不是为了你，而是为了真理。你没有错，错的是造谣抹黑你的人。但谣言掩盖不了事实，我相信正义总会战胜邪恶的！”

说完这番话，他发现乔冰珊睁大眼睛，呆呆地看着他。

他耸耸肩膀：“我的话可能有点土，但你明白我的意思，总而言之你不要灰心。”

乔冰珊愣住了，于鸿运不是唯一安慰过她的人，可却是最令她放松的一个。她不禁抬起头，问道：“真的吗？”

“真的呀，”于鸿运点点头，在诊台旁边的椅子上落座，问道，“你的黑眼圈很重，昨天是不是没睡好？”

“嗯。”

“我就知道。”

“……我本来以为没什么大不了的，但我高估自己了。”

事发以来，她第一次向旁人吐露出心声。

于鸿运露出微笑：“你已经很厉害了，如果换成是我，恐怕连坐在这里接受调查的勇气都没有。”

那一抹明亮的笑意，从初见时起，便深深地刻在她的心里。

她竟破天荒地地伸出手，小心翼翼地寻找咫尺外的温度。

于鸿运心领神会，倾身向前，双手捧住她的指尖。

两人额头贴近，停了片刻，于鸿运用另一只手绕过乔冰珊消瘦的肩膀，轻拍她单薄的后背。

诊室的门突然开了。

王护士毫无征兆地推门进来：“乔医生，院长让我告诉你……咦，你……你们这是……！”

周士卿紧随其后，跨进诊室门，目光扫过于鸿运，微微皱眉：“请问您是哪位？”

于鸿运腾地站起身，高声答道：“我是她男朋友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