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二

乔冰珊返家时,外面的天色已经全黑了。

她居住的公寓是新楼盘,交房不到一年,还有许多空置房间尚未售出,加上大部分住户都是上班族,早出晚归,平时楼梯间里总是空空****,很少有人经过。但今天她远远便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,缩成一团,蜷在楼梯间角落,正是乔春野。

乔春野双手抱着膝盖,低着头,眼圈红红的,脸颊上似乎有泪痕残留。但她听到脚步声接近,迅速用手背抹去眼泪,换上一张没有表情的扑克脸。

乔冰珊在她面前停下:“你等了多长时间?”

乔春野冷冷作答:“没几分钟。”

“干嘛不打我电话?我的号码你应该存了吧。”

“用不着。”

女孩边说边站起身,拍了拍屁股上的土,乔冰珊注意到她的膝盖发出咔噔的声音,大约是保持一个姿势坐了很久的缘故。

她从口袋里取出一串备用钥匙,扔给对方:“今天刚配的,你试试看好不好用。”

女孩的面色终于有了变化:“给我的?”

“对啊,往后你要住在我家,总不能每次都等我给你开门吧。”

乔春野慢慢伸出手,一副不太情愿的样子:“多少钱?”

乔冰珊:“你说配钥匙的钱吗?五块。”

乔春野真的从口袋里摸出皱皱巴巴的五元纸钞递给她,然后说:“房租我先欠着,以后还给你。”

乔冰珊叹了口气:“行,你快开门吧。”

乔春野不再争辩,转身把备用钥匙插进锁孔,轻轻一转,门很流畅地开了。她打开室内的灯,换过鞋,快步穿过客厅,来到角落里的纸箱前,蹲下身,在毛巾里拨弄。

纸箱是空的。

“小猫呢?”她回过头,盯着乔冰珊的脸,“该不会扔……无害化处理了吧?”

“没扔,在这里。”乔冰珊把手中的提篮放在地上,打开侧盖。

篮子里摊放着两条毛巾,上层毛巾里裹着一只小东西,露出毛茸茸的耳朵,一下一下地抖动。

“啊——”乔春野扑上去,将小猫捧在手心。

乔冰珊从旁淡淡说道:“距离你早晨出门到现在,已经过去九个小时了,刚出生的小猫,要是九个小时没人管,就算不扔,恐怕也没命了。”

乔春野低下头,小声说:“早晨走得太急,我忘了。”

乔冰珊接着说道:“我把它带去医院,让护士帮忙做了检查,各项指标都正常。”

乔春野再度蹲下身,小心翼翼把猫放进纸箱,而后攥着拳头说:“下次我不会再忘了。”

乔冰珊皱眉:“下次?你打算带它去上课么?”

“不行么?”

“学校不允许学生带宠物进教室吧?”

“……我可以把它放在校门口,下课去喂。”

“异想天开,被人偷走怎么办?”

乔春野咬紧嘴唇:“反正我会想办法的。”

乔冰珊没有继续与她争辩,转而问道:“你吃晚饭了么?我给你煮个面。”

“不用,我吃过了。”

“在哪吃的?”

“外面。”

“你自己一个人下馆子?”

“……跟班里的同学一起。”

乔冰珊想起想起于鸿运的警告,眉头皱得更深了:“男同学还是女同学?叫什么名字?学习成绩怎么样?”

乔春野脸色一黑,不耐烦道:“跟你没关系吧!”

乔冰珊:“那就是男同学了。”

乔春野怒道:“男同学怎么了!和男生吃饭不行么,总好过三十岁还单身没人要吧。”

乔冰珊:“……”

乔春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,但碍于面子,咬着嘴唇不肯松口。

乔冰珊叹了口气,耐着性子说:“你是我侄女,跟我住在一起,我必须对你负责。”

乔春野仍旧冷着脸:“我只是借住而已,你就当我是租客吧,房租我会想办法付的。”

“你要是真想付房租,就来给我打工吧。”

“打工?”乔春野一脸狐疑地望着对方。

“医院人手不够,实习生也不好招,你来当我的助手,我按照小时付给你薪水。你晚上几点放学?”

“平常是六点,周一周三都有习题课,到八点。”

“那好,除去周一和周三之外,工作日晚上每天六点半到岗,周末加班一天,医院有食堂,晚饭可以在食堂里解决。对了,你的猫白天也可以寄养在医院,晚上再接回家。”

乔春野咬着嘴唇,没有立刻回答,似乎在犹豫。

乔冰珊盯着她看了一会儿,摇头道:“算了,我就知道你不行,照顾动物是技术活儿,不是人人都能做的,这事就当我没说吧……”

“我干!”乔春野打断她的话,“不就是助手么,有什么了不起的!我能做得来。”

“好啊,”她接着说,“那么从明天开始上班,指甲要剪短,不然会扎伤猫狗,指甲油也要卸掉,以后不能再涂了。”

“好。”

“高跟鞋需要换成运动鞋,以防误踩动物。”

“……好。”

“上班期间不准化妆,不准披散头发。”

“…………好。”

“都记住了吗?”

“记住了!我遵守还不行吗!”乔春野抱起小猫,快步走向卧室的方向,走到门边时,突然转回头,瞪着她的眼睛,问道,“你就那么讨厌我吗?”

乔冰珊愣住。

没等她开口,侄女便狠狠摔上了门。

她想敲开门解释,手指已经碰到门板,却又缩了回来。

扪心自问,她的确不喜欢乔春野。

乔春野的眼神令她想起刚取得兽医执照时,第一次担任主刀医生的经历。患者是一只被抛弃的宠物猫,流浪途中被卡车轧断了后肢,送到医院时浑身是血,仅有一息尚存。她竭尽全力救助,但手术还是失败了,可怜的小生灵死在手术台上,身体慢慢冷却,可浑圆的眼睛仍然盯着她,眼底满是愤怒。

她只觉得委屈,抛弃宠物的不是她,引发事故的也不是她,但濒死的动物却把诅咒施加在她身上。直到今天,她还时不时在噩梦里记起那只猫骇人的眼神。

小孩子的委屈可以发泄,成年人的委屈只能自己消化。乔冰珊泡了一杯高浓度的咖啡,喝下后回到卧室躺平,拿出手机。

她的手机常年都很安静,但今天难得增加了一个联系人,是乔春野的班主任于鸿运。

于鸿运的头像是自家的橘猫,胖得很不健康。她顺手翻阅这人的朋友圈,除了分享学校的工作,其余都是晒猫。

她很快失去兴趣,正要关掉屏幕,胖橘猫突然发来一条消息:“乔医生,你和侄女交流得怎么样?她答应去打工了吗?”

她简单回复道:“答应了。”

对方甩来一个比拇指的表情:“进展顺利呀,可喜可贺!”

这算顺利吗?乔冰珊边想边回复:“我怕她坚持不下来。”

“先试试看嘛,就当给她个机会。”

“好吧。”

乔冰珊潦草回复了一句,心里莫名烦躁,于是把手机扔到床头,关上灯。

隔壁房间不时传来磕磕碰碰的声音,大约是侄女又在和猫崽搏斗了,她闭上眼睛,强迫自己睡过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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