先发制人兼带投石问路

高拱没有什么把柄可资利用,让张居正和冯保有点儿闹心。

可是张居正一天也忍受不下去了。特别是,他当面向高拱说,巡按御史杜化中弹劾兵部副部长谷中虚、福建一把手何宽和蓟州军区总司令戚继光的案子他插手过,这等于说请求高拱就不要再查下去了;高拱只是说,查清楚后报来再说吧!这让张居正忍无可忍,还有几分担忧:是不是高拱要拿这个案子做文章啊?按最坏的结果看,案子查清后,无非是让他落一个受贿的罪名嘛!

好办,也给你高拱戴上一顶受贿的帽子!反正,“议员”弹劾可以“风闻而奏”,也不负什么责任,“我听说他有这个问题”就可以弹劾。至于有没有问题,谁说得清呢?官场上,说谁清廉或许没有人相信,说谁贪腐却没有人会怀疑。

没有条件,也要创造条件,困难总没办法多!

“你不是查我受贿吗?我就让别人说你受贿,搞成一潭浑水,让公众真假难辨。”所以,张居正决定先发制人!

但是,打手人选很难物色。和张居正太近的人勉强也能出面,可是容易暴露目标,张居正不会这么傻!而和张居正关系一般的人,人家不会干啊!

虽反复研究,连续做工作,连在留都的“议员”也摸底了,但没有人愿意出面。

张居正有一个老乡,湖广钟祥人,叫曾省吾,字三甫,比张居正小7岁,24岁中进士(其父比他晚两科中进士),此时在相当于现在的国务院直属机构里做一把手。这个人可能继承了老祖宗曾子的智慧,还挺会出谋划策的,一直充当张居正的幕僚。他提出一个人选:自己的门生、“议员”曹大埜。

人很可靠,身份也正合适,就是他了!关系还是近了些,可是也没有办法了,找不到别人了,总不能无所作为吧。反正高拱这个人好糊弄,万一高拱有什么疑心,到时候找个说法蒙他一下也就过去了。

张居正点头同意了,直接出面找曹“议员”的是曾高参。

“你可能不知道高层内幕。我实话告诉你,现在皇帝病得很厉害,冯保冯太监在内主事,而他和张居正相公是兄弟,冯太监就是张相公!”曾省吾为了能够说动曹“议员”,把张居正和冯保的秘密关系也说出来了,“现在,张相公想……所以要你出面弹劾高拱。只要你一带头,就有人跟上;弹劾高拱的人一多,必然成功;张相公上台,必酬谢于你!对你自有重用!”

曹“议员”动心了,老师说话了,也得给面子啊!

只有一个人出面,势单力薄,形不成气候啊!况且,曹“议员”心里可能也在打鼓,毕竟弹劾的是高拱,又没有什么把柄,把握性如何啊?

曾老师不错,又物色了一个人,要曹“议员”去说服他相与行动。

这个人就是刘奋庸。此人官瘾特大,曾经求老乡兼在裕王府时的老同事高拱,看能不能给他动一动,谁知高拱对此很反感,刘奋庸没有达到目的还让高拱给轻看了,估计高拱在内阁里可能还说过这事,准备把像这种跑官的人贬一下,以儆效尤。张居正听到了,就把刘奋庸列为“统战”对象了。

刘奋庸确实在郁闷中:自己仕途不顺,长期得不到提拔,想活动一下吧,结果给领导一个坏印象,今后可怎么办啊?正在这个时候,曹“议员”找到了他。当然,他不会把曾老师告诉他的那些内幕消息说出来的,毕竟他只是“统战”对象,不是心腹嫡系。

不过,曹“议员”也有办法,他说:“哎呀,老兄啊,你怎么得罪高拱了?我听到一个确切消息,说要贬你到外地去打杂啊!你老兄的资历、能力,当个部长也绰绰有余,现在居然连这个小九卿的位置也不给你做了,还要作为跑官的典型收拾你,也欺人太甚了吧!”

刘奋庸一听,急了,怎么办?曹“议员”于是劝他说,造成你目前处境的都是你的那位老乡啊!怎么样,一起干吧,把高“胡子”搞倒,大家才有出头之日!

刘奋庸应该是犹豫过,但最后还是答应了。破罐破摔吧,说不定还有转机!但是他不直接弹劾高拱,而是以上疏言事——给中央上份意见书提出自己的意见建议——的形式,上纲上线指桑骂槐说了些不知所云的话。中心思想就是现在董事长被架空了,什么事都是CEO说了算;公司员工只知道有CEO高总,不知道有老板朱董了,这样下去,不得了啊!

在曾高参的安排中,刘奋庸只是“卒”,是铺垫;重头戏是他的门生曹“议员”,他是用来将军的。所以,对这步棋就比较重视,要好好研究给高拱定些什么罪名。按照曾高参的要求,这个弹章包括两方面内容,一说高拱政治上有大问题,二说高拱是个大贪官。立论要高,政治上先给高拱一个否定性结论;论据要实,让人一看就觉得揭发的问题是真的,很可信。

巧妇难为无米之炊。高拱没有“小辫子”,立论也好,论据也罢,无从谈起啊!

曾高参梳理了一些掌握的线索。自从高张失和后,他一直盯着这个事呢,本本上记了些小账。包括:皇太子上学的事,高拱建议每五天看视一次,皇帝后来命令轮班每天看视一次;高拱在和部长们谈工作的时候,笑了好几次;前两天高拱到他的亲家(高的女儿很小就结亲了,后来早夭,亲家名义还在)曹副部长家,他们在一起喝酒了。这些,都可以作为高拱政治上的大问题,关键是要拔高。可以学习当年胡应嘉前辈弹劾高拱的风格,看到高拱从办公室往外拿东西,就说他是在咒皇帝速死!

至于把高拱描述为大贪官,确实是损点儿,但目的是为混淆视听、转移视线,也不是真的让谁查高拱,事实上也不可能去查,只要编出来、传出去就是胜利!当然,编也要编得有鼻子有眼儿的,让人觉得可信。于是,曾高参梳理了最近任命的一些干部的情况,有的提拔比较快,大家很嫉妒,就把这些人点出来,说他们的提拔是因为给高拱送了钱!

曹“议员”是个好学生,领会老师意图很到位,他一口气就指控高拱“十大不忠”!从政治上彻底否定了高拱。

最有力的证据就是:高拱在听取有关部门领导汇报工作的时候笑了,而且最近还到他亲家喝酒!皇帝正在生病,高拱却还笑,还喝酒,他什么意思,不是昭然若揭了吗?所以,以此推断,高拱大不忠!

皇太子上学,关系到祖国的未来啊,可是高拱却根本不放在心上,说什么五天去一次看看就行了,充分暴露了高拱的大不忠!

北虏俺答归顺,那是慑于皇帝神威啊,高拱却说是他办成的,把陛下您的功劳归到他头上,大不忠啊!

当年严嵩专权,可是他也没有兼任吏部部长,现在高拱以首相兼吏部,权力远大于严嵩,大不忠!

总之,曹“议员”总结说,高拱是大奸臣、大贪官,比严嵩和宋朝的秦桧坏多了!皇帝陛下别再像你老爹被严嵩蒙蔽那样受高拱的蒙蔽啦,赶快让他滚蛋吧!

这个弹章一报上去,把隆庆皇帝气得直拍胸口!怒骂说:“这厮可恶,诬陷首相,着降级,调外地去!”

冯保一听,急了,赶紧找张居正商量,要这样处理曹大埜,那以后别人更不敢弹劾高拱了。

张居正不愧点过翰林,他斟酌了一番,起草了一个批示,意思没有大改,但是要害地方都给改掉了:曹大埜妄言,调外任!

这一改,有两个重大变化:第一,把诬陷首相的“罪名”拿掉了,就是说,不是因为弹劾高拱,而是因为说的话有些狂妄,证据还不够扎实;第二,把降级也拿掉了,等于同级调动到地方做官。

冯保按照张居正的意见拟了批示,皇帝大概也没有太注意,就点头同意了。还有刘奋庸,本来就准备把他调到外地的,于是就给予了降一级调兴国当知府的处分。

按照惯例,这样的弹章摘要加处理意见是要刊登在邸报上发到全国各级政府、各军事单位的。

高拱一看,气得差点儿背过气去!可是他也没有办法,制度就是这样,“议员”弹劾首相是人家的职责嘛!你又不能告人家“诽谤”,“议员”有免责权的啊!

同样是惯例,高拱提出了辞呈。多少工作等着去抓啊,夜以继日还干不完呢,天天急得不得了,可是什么办法呢,在家听候裁决吧!

高拱闷在家里,越想越生气。他生曹“议员”的气,这个年轻人也太过分了吧,有一句靠谱儿的话吗?哪有这么干的啊!他更生盟兄弟张居正的气,他推测这一定是他的盟兄弟背后操纵的。叔大啊叔大,你说我的门生要弹劾你,我就赶紧制止了;你就这样念香火盟,指使你高参的门生无中生有罗织罪名毁我?!

所以,高拱一气之下,在隆庆皇帝恳词慰留他以后,又上了一道辞呈,表示还是辞职回家养老的好。他可能是学徐阶当年对付他的那一手,以退为进,逼着广大干部表态,挽留他,形成对弹劾他的两个人的强大压力。

果然,广大干部起来了,就像当年徐阶整高拱的时候以辞职相要挟,激起各部门挽留徐阶、驱逐高拱的一大**一样。这次,还是杨博带头,各部门、各单位又纷纷打报告,要求挽留高拱,惩处曹、刘。

不用说,隆庆皇帝又一次很恳切地慰留高拱,请他不要考虑那些胡言乱语,继续工作。高拱对皇帝的感情很深,皇帝病着也就别再给他出难题了,于是只好继续上班了。然后他又给皇帝报了请示,意思是说,曹刘二位弹劾自己,不管对错,那是人家的职责和权利,也就别追究了。

张居正一见高拱来上班,很亲热,愤愤不平地说,我兄这样忘我工作,光明磊落,居然还是有小人说三道四!姓曹的和那个姓刘的家伙,实在太可恶!我要替老兄查清楚,这些人背后有没有主使者,他们到底想干什么?!

结果很快就出来了。

什么结果呢?张居正告诉高拱说:“原来是赵贞吉捣的鬼!这个老家伙,还耿耿于怀呢!我查得,这个老家伙不仅在首都挑动弹劾我兄,他还派人到留都活动呢!常言道,防人之心不可无啊!赵贞吉那老家伙如此不老实,我兄一定要防备啊!”

张居正不仅当面对高拱这样说,而且还特意给劝他和高拱搞好团结的张四维写信这样说。同时,又向张四维的舅舅、宣大总督王崇古写信,告诉他:“曹大埜是小人,在弹劾高拱的文件中,居然还诬陷令甥张四维贿赂高拱800金,真是太可恶啦!我看到这个文件,简直气晕了,急忙给皇帝汇报,替高拱洗刷罪名,费了好大劲儿,皇帝终于采纳了我的意见,化解了对高拱的误会。”

张四维是从他舅舅王崇古那里看到邸报的,感觉到曹大埜的举动非同寻常,预示着高张矛盾的公开化。因为曹大埜的弹章里说他给高拱贿赂800金,于是他一面写了辞呈,辞去吏部副部长职务,一面急忙给张居正写信继续他的劝解工作。听张居正解释说是赵贞吉捣鬼,他也就顺水推舟,写信给高拱说,大家都说曹大埜是受赵贞吉指使的,千万别猜疑到张居正身上啊!你们两个肝胆相照的挚友一定要同心同德才好啊!

从投石问路的结果看,高拱的地位很稳固,想动摇他,一时半会儿似乎做不到。

岂止是做不到,这一试探,给张居正带来了严峻挑战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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