章节55
55.男人食肉

“我看他是又有了新的女人。”安琴又激动起来,她努力不让自己流眼泪,她知道流眼泪的效果会很糟糕,会把眼睛弄得一塌糊涂,会很难看,谁敢说罗泽现在就不在外边?也许马上就要出现了,罗泽总是像个孩子,总是让人想不到他马上要做什么?安琴总觉得罗泽也许就在周围什么地方,她不愿意让罗泽看到自己这种样子。安琴站起身,去了卫生间,她要在镜子里看看自己。

“我敢保证泽泽是想过独身生活,他不愿和你结婚就更不会和别的女人结婚。”季老师还在厅里说话,说他还是了解罗泽的。别看他比罗泽大许多。

安琴在卫生间里对着镜子给自己把脸收拾了一下,用热毛巾,把脸捂了一下,把刚才涂上去的眼影又都擦了。安琴再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她显得好多了,只是脸红红的。

“你给泽泽一个台阶,你先回家去,让他回来。”季老师又说。

季老师没多待,他心里也很矛盾,安琴以前找过他要他劝劝罗泽,罗泽这次打电话又让他劝劝安琴,他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了,出租车还在外边等着,他对安琴说他最近一点点都没时间,有许多事要办,儿子工作的事让他烦死了。

“就这一点而言,人还是不结婚的好,太麻烦,还不完的儿女债。”季老师这个人很直爽,他站在那里想了想,还是把话告诉了安琴,他来之前,确实是和罗泽通了电话,罗泽要他转告安琴,他不是不爱她,他只是不想结婚,不想负责任,他只是想过单身生活,罗泽是个不婚主义者,关于这一点,谁也不会把他劝过来,天塌下来他也不会结婚,罗泽还要季老师顺便看看安琴的情况是不是还正常。季老师把这话都告诉了安琴。

“看我正常不正常?”安琴说。

“不是不是,是说看你过得好不好。”季老师忙说。

“泽泽这么说还差不多。”安琴说。

“我看你挺好,这就好。”季老师说,好像是一种鼓励。

季老师说话的时候,安琴的眼泪又涌了出来,亮晶晶的。

“别这样别这样。”季老师忙拍拍安琴的肩。

季老师要离开罗泽家的时候,安琴执意要领着季老师到各个屋子里看看,安琴已经请人把罗泽的家重新粉刷了一次,厅里的大吊灯也换了,换了一种可以随时拆卸的那种,外边是一个筒状透明大罩子,里边是一个橘黄色的筒状小罩子,灯看上去虽然很大,但没多少分量,不是金属制品,是高级塑料制品。

“这种灯就怕罗泽回来不喜欢,问题是他不喜欢塑料制品。”安琴说。

“你帮他把家收拾了他还能不喜欢?”季老师说。

“厅里吊一个金属大吊灯太危险,太重。”

安琴对季老师说罗泽有时候在厅里地上画大幅画儿,灯就在头上悬着她不放心。

“这回好了,掉下来也不会出事,没分量。”安琴说。

“这灯很漂亮,你今天也很漂亮。”季老师说。

安琴这天穿着一件浅蓝色的牛仔衬衫,头发在后边用一条手帕挽着,这就让她显得很朴素,更像一个学生,安琴的一切都是按照罗泽的喜欢来,罗泽喜欢什么,安琴就总是马上跟着喜欢什么,安琴现在无论做什么,都感觉罗泽在自己的身边看着她,走路,吃饭,洗浴,她总觉着罗泽就在旁边看着她,这让她自己品味出一种病态的东西,但她愿意,她愿意让自己的情绪总是紧紧的,是罗泽让她这样,如果她不再爱罗泽了,她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精精神神地打发每一天,也许会一下子松垮下来,不单是精神,连肉体也会很快松垮下来。

“你还是先回家吧,给泽泽个机会,让他先回来,你不回家他怎么回来,你听我的,让他先回来。”临走,季老师又对安琴说。

送走了季老师,安琴想起了给窗台外边的花浇水,罗泽很喜欢那种特别能开花的“太阳花”,这种花的叶子简直就不是叶子,而是一个一个的小绿棍儿,如果说这是叶子的话,但这种花开起花来简直是没完没了,颜色又特别的丰富,这花不能说有多么好看,但罗泽就是喜欢。

罗泽喜欢的花都是他小时候见过的,还有那种醋酱草,叶子和花也都是碎碎的,但罗泽就是喜欢,罗泽经常画牡丹,却不见得就喜欢牡丹。罗泽说后边他父亲的院子里种着五棵牡丹,都是名品。

安琴已经想了好长时间了,她特别想去后边见一下罗泽的父亲,她听罗泽说过他父亲习惯睡懒觉,晚上又总是睡得很晚,总是习惯在灯下做画儿,所以他的画儿才在色彩上呈现一种与众不同的调子。

罗泽父亲的那幢小楼和前边的建筑不太一样,是古典式的小二层楼,前边的院子很大,白墙,墙上有黑瓦,门是仿古的,木门,原色的,粗糙而结实,门上还有两个现代制品的铺首。

这幢小楼是小区特意为罗泽父亲设计的,是江南的风格,白墙黑瓦。安琴浇花的时候,手机突然响了,罗泽的家不知是怎么搞的,厅里的信号总是不好,她忙去了阳台,在阳台上她才能听清对方打过来的电话。电话是安琴的妹妹安梅打过来的,声音放得很低,神神秘秘地:

“你在什么地方?是不是在他家?”

“你说我能在什么地方?我能在美国?”安琴说。

“奶奶问你今天回不回家?”安梅在电话里说,声音更小了。

“你大点儿声,我听不到。”安琴说。

“奶奶问你们是不是又住在一起了?你和那个花花公子。”安梅说。

说到奶奶,安琴觉得十分内疚,出事以来,安琴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了,那天奶奶唠唠叨叨问她罗泽的事,问罗泽怎么这么长时间没来了,说她要给罗泽做些炖河豚鱼干儿吃吃。又唠唠叨叨问安琴是不是和罗泽闹意见了?是不是她又有了新的男朋友了。是不是罗泽又有了新女朋友了?安琴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,忽然间,整个头好像要爆裂了,她猛地把奶奶推了一下,让她不要再说,想不到,安琴一下子把奶奶推到了沙发上。

安琴是被奶奶从小溺爱大的。安琴奶奶的嘴一下子张得老大,她想不到自己的孙女会这样对待自己,她不知道安琴吃安眠药自杀的事,家里的人都一直瞒着她。安琴当时也愣了,想不到自己竟然会这样,这样乱了方寸,也一屁股坐下来,看着奶奶。

“我晚上也许回去一下。”安琴对妹妹安梅说。

“是不是,你现在就在罗泽家?”安梅把声音放的不能再低。

“不是。”安琴想想说。

“姐姐,你不能太迷那个花花公子,太迷他最后摆不脱的总是你,你看了那么多琼瑶小说连这一点都不明白?”妹妹安梅的声音大了起来,她是个琼瑶迷,在文学方面她没有更高的品位,琼瑶的小说简直是她的生活指南。她在电话里又开始说那档子事。

“一定要让他精神赔偿!让这个花花公子精神赔偿!”安梅说。

安琴没说话,外边,丁香树丛亮闪闪的,亮得都有些晃眼,那些小孩又开始在外边跑来跑去“嘭嘭嘭嘭”地踢球了。

“就让他多画几幅画儿,画儿也是钱,罗泽的画现在很能卖钱。”妹妹安梅又在电话里说,说东郊宾馆买罗泽一幅大画就给他七万!就一进宾馆正面的那张山水,一张纸就七万。

“起码让他画十幅大画儿!做人首先不能让自己太亏。”安梅又说。

安琴不便多说什么,因为她站在阳台上,她说什么外边都能听到。

“我晚上就回去。”安琴又对妹妹说。

“你不敢说,那我去对他说。”安梅在电话里义小声说。“我死都敢,我还有什么不敢。”安琴突然激动起来。

安琴的妹妹那边就没了话,只剩下喘息,是激动,安琴的妹妹更容易激动。

“你懂得什么是爱情,你还不懂爱情。”安琴要自己把口气放平和一些。

“我怎么不懂爱情?我结婚都三年了我还不懂爱情?”安琴的妹妹安梅在电话里马上又激昂起来:“什么是男朋友?男朋友就是那个以后要给你做老公的人,别听罗泽说得那么好听,说他不结婚,他是便宜占够了,哪有男人不想结婚的?他是玩儿你玩腻了。你看看他把你都弄成个什么样子了?你怎么对待奶奶?还不是因为他,人们都说罗泽是个花花公子,就你不信,男人就是这样,吃饱了,剩下的东西都会被倒掉,等待你的是垃圾桶。”

妹妹安梅的话很刺激人,很难听。

安琴一句话也不说,她不知道自己该对电话那边的妹妹说什么,对自己说什么。

“你不敢找他我去找他!让他赔偿!青春是有价的,他不要以为青春无价!”安梅在电话里又大声说,这句话不知是琼瑶的哪篇小说里的一句话。

安琴还是不说话,摸摸拿手机的这只手,这只手也是凉的,而且在微微颤抖。又用拿手机的手摸摸另一只手,也是凉的。

“姐姐,你知道不知道,罗泽他爸爸就不是个好东西,把自己老婆给甩了,又勾引了朋友的姑娘,你知道不知道,那个姜小兰是我中学时的同学,比罗泽他爸小三十多岁!她爸爸就是姜秋生,设计院的姜总。”安梅在电话里说,停停又说,“我看罗泽是又有了新的女朋友,信不信由你。”

安琴的手颤得更厉害了,她把手机猛地关了,不想再听他妹妹说话,隔着阳台上的竹帘,安琴呆呆地望着外边,眼睛里却什么都没有,是一片空白。眼睛里如果有,也满满的都是惊叹号和问号。这惊叹号和问号都排在这样一个句子之下:

“那女的是谁!是谁!”

安琴又时到餐厅,她环顾了一下四周,慢慢坐下来。放在那只大碗里的桃子已经有点儿烂了,但味道还很香。过了一会儿,安琴还是又给妹妹安梅打了电话,说自己刚才是太冲动,要妹妹安梅好不好过来一趟,陪自己去一趟罗泽的父亲家,找个解决的办法:

“罗泽怎么说也是他的儿子。”

“不合适!”妹妹安梅在电话里说。

“罗泽是他的儿子,有什么不合适?”安琴说。

“这种事应该反过来,是他来问咱们怎么办才对,不应该咱们去问他。”安梅说。

“先去见见他父亲,然后我再去见见他母亲。”安琴说。

“你这么一来就更被动了。”安梅的主意总是比安琴多。

“我想好了,你过来不过来?过来吧。”安琴说。

“最好让他们找咱们,这样咱们还会主动些。”安琴的妹妹说。

安琴说她没有时间再等,每等一天对她来说都是煎熬。问题是她再也不想在煎熬之中度日,再这么下去,她快要支撑不住了,是心里支撑不住。

“那我就明天过去好不好?”安梅说,说现在做人最最重要的是要现实一些:“重要的是要让罗泽补偿,让他画画儿,现实一点,在这个社会里什么都比不上钱,钱最实实在在。”

安琴把手机收了起来,弯腰从冰箱旁边的箱子里拿了一瓶竹叶青,她把洒瓶盖儿拧下来,扔在门后边的垃圾桶里,然后开始坐在餐厅里喝酒,一点一点地啜饮,酒真是好东西,只要一喝酒,人的身上好像就一下子变轻快了。

安琴现在好像离不开酒了,她总是在喝酒。在这一点上她倒有些像她的母亲,安琴的母亲特别喜欢喝酒,和安琴的父亲正好相反,安琴的父亲是个技术员,脸白白的,戴着一副高度近视的眼镜,总是文质彬彬的样子,是个十分软弱的男人,一点点酒都不能沾。安琴父亲这大半辈子,总是在母亲和老婆之间跑来跑去不停地劝合、说好话、做调和工作,大半辈子就这么过来了。只要老婆和母亲之间不发生口角,对他来说就是幸福。

“罗泽要是有那么一点点像自己父亲就好了。”安琴在心里想。

罗泽和顿珠约好了游完泳在北海东边的一家小饭店见面。

罗泽这几天总是去游泳,他骑着黄小石的那辆旧车子,在北京的街道上慢慢慢慢游逛。游泳的时候,罗泽戴了一个银色的橡胶泳帽,银色的游泳眼镜,银色的泳裤,罗泽的皮肤偏黑,银色和他的肤色很相配。下了水他才知道水里居然会有那么多的水草,很容易把人缠住,所以他也只去游了几次。游泳最容易把一个人的皮肤晒黑,才游了几次,罗泽的脸现在就黑黝黝的。

游完泳,如果时间早,罗泽会提着泳帽泳裤去旁边的旧王府里转悠转悠,他坐在水边的那张长椅上望着隔岸的秋千架发呆。那两只鸭子,在水里游过来,游过去,再游过来,再游过去。罗泽在心里想,这两只鸭子已经多少岁了?是不是这里的主人活着的时候它们已经在这里了?

看着那两只鸭子,罗泽想起和安琴一起来这里的事。安琴的鼻子真是敏锐,在屋子里参观的时候,她闻到了旧王府里弥久不散的香水味儿。

安琴小声对罗泽说:“这一定是最高级的香水,一般人根本就不会有这种香水,要不怎么这里的主人去世了这么多年这香味居然还在。”

“可能这些香气都渗透到每一件家具里去了。”罗泽说。

“你说会不会是法国香水?”当时安琴还问。

“你怎么就认为是法国香水?”罗泽就笑了起来,怎么就不能是德国香水?

“德国没有好香水吧?”安琴说。

“二战前好香水都出在德国,二战后德国香水业才一天比一天差。”罗泽说。

“我没听说过德国香水。”安琴说:“现在世界上好像是法国香水最好。”

“美国香水好像也不行。”罗泽说香水的配方可能要保密,是世世代代相传。

“中国古时候有没有香水?”安琴问罗泽。

“中国古时候的香水也好像都是从同外进口,好像是叫‘古剌水’。”罗泽说。

“‘古剌水’?”安琴说她从来都没听过这种名字。

“是译音。”罗泽说:“最好的香水其实是要闻着没有,不闻它它倒又有了,若有若无才好,只有有“胡臭”的人才要那种浓烈的不能再浓烈的香水。”

“只不过现在的人都把‘胡臭’写成是‘狐臭’了,是错白字。”罗泽说。

“哪个‘胡’字?”安琴一下子想不起来了。

罗泽在地上给她写了一下,说:“现在的文盲是越来越多了。”

“胡人就是外国人?这我知道。”安琴说。

“在古代起码是这样,‘胡萝卜’就是从国外传进来的,还有‘胡琴’。”罗泽说。

罗泽坐在水边的时候想起了这些,那次来北京,罗泽还给安琴买了一瓶法国香水。罗泽要自己不要想这些,想这些事只能让人心里更乱,他更愿多想想自己和顿珠感情的进展。

罗泽开着车从黄小石家出发到北海那家小饭店,整整用了差不多一个小时,路上总是堵车。罗泽终于看到那个故宫的角楼了,那个鎏金宝顶在太阳下闪闪发光,有点耀眼。那家小饭店就在故宫东角楼的东边,隔着护城河。

罗泽在那家盒子店附近好不容易找了可以昼夜停车的地方,是在盒子店的东边,穿过一条胡同,就是那个停车场,是地下停车场,停完车,罗泽又从那条胡同走回来。胡同里,许多人家的门口都种着那种紫扁豆,颜色可真好看,是接近浓胭脂的那种色。看扁豆的时候罗泽擤了一下鼻涕,他一直拿着擤鼻涕纸走到饭店门口才把它扔在了垃圾桶里。罗泽站在饭店外边朝里边看了看,看到了坐在里边的顿珠。

顿珠早就等在那里了,与前几天不一样的是,顿珠穿了一身罗泽从没见过的藏族服装,褐色的,不知是什么料子,领口和袖口上边有一圈儿各种颜色的小“十”字。这种料子看上去就让人觉着热。

进到店里,罗泽坐下来,他发现顿珠耳朵上戴的耳饰也换了,顿珠现在戴的这副耳饰一眼看上去就特别的特殊,是骨质的,是一个菱形的大骨片,大骨片下缀着四串小骨头珠子,朴素而又十分特殊。罗泽还从来没见过骨头做的耳饰,他把一条胳膊放在桌上,侧过身,问顿珠耳饰是不是象牙的。

“看样子不怎么像象牙?最多是象骨的吧?”罗泽说。

“罗老师你胡说!”顿珠小声说,说:“这个可不能胡说。”

“太严重了吧,这么严重,问都不能问?”罗泽看着顿珠。(未完待续) 展开全部内容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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